近日，新冠疫情“吹哨人”艾芬白内障手术后视网膜脱落事件，网上闹哄哄一片。这起事件引起广泛关注，源自艾芬12月31日在网络发布的视频。视频中，艾芬控诉称：她于2020年5月在武汉某眼科医院接受白内障手术后，出现视网膜脱落，右眼几近失明，怀疑医院为了多赚钱盲目扩大手术适应症。艾芬还表示：“我不是医闹，我是一名医生，不是为了钱，是为了真相，为了防微杜渐。”

艾芬从一个受人尊敬的抗疫医生变成一个被“医疗事故”伤害的患者，这种极端的反差，引发大量关注，涉事医院也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有利令智昏之嫌。涉事医院真的该被钉上“见利忘义”的耻辱柱上吗？

艾芬医生自述：白内障手术后右眼接近失明

疫情期间，抗疫一线的艾芬自觉视力变差，刚开始猜测可能是呼出的水汽导致护目镜看不清，影响了视力。可是，疫情好转后，发现右眼视力下降明显，甚至连心电监护仪上的数据都看不清。

2020年5月中旬，艾芬在前同事（退休后返聘到涉事眼科医院）的介绍下，来到了涉事眼科医院。

5月21日，艾芬前来就诊，涉事眼科医院非常重视，除了艾芬前同事的牵线这一因素外，艾芬抗疫医生的身份，也让他们没有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病人看待。

医院的最资深的医生之一、副院长王勇负责接诊艾芬。为了表示重视，王勇还嘱咐助理把自己的微信号推给艾芬，让艾芬直接和他沟通。

短暂沟通后，王勇给出的手术方案是右眼飞秒激光辅助白内障超声乳化摘除术加三焦点人工晶体植入术。此后，一位年轻的黎姓医生领着艾芬去做检查，其中有两项检查贺医生建议艾芬回自己所在医院检查（其中一项为眼底OTC检查），费用更低。次日，艾芬将检查结果拍照发给了王勇。

这份眼底检查结果的解读，是最大的争议所在。王勇认为符合手术指征，但其他眼科专家有不同的看法，这一问题随后会展开分析。

在艾芬看来，除了术前的检查，术后本也还有多个机会发现她眼底存在的问题，但是涉事医院都没有重视，以至于让她错失了提前防治的可能性，走到了最糟糕的结局。

5月25日手术。术后王勇给艾芬发了手术照片，称“手术顺利”。术后第一天，艾芬去涉事医院复查，拆纱布后，王勇问：“有没有眼前一亮？”艾芬说没有，并表示手术后的右眼比左眼暗淡很多。王勇解释说，人工晶体肯定不会跟人本身的晶体一样颜色自然鲜艳。

6月3日第二次复查时，王勇让艾芬做了两项检查。做完检查后，王勇收走了检查报告，告知检查结果都挺好，只是角膜还有些水肿。此后，艾芬未再去该民营眼科检查，但视力还在下降。

到了10月23日，艾芬发现右眼左下角视野缺失，右眼视非常物模糊，因此微信向王勇询问是什么问题。王勇建议去眼科检查眼底视网膜和眼压。

次日一早，艾芬在自己所在医院检查后发现，右眼视网膜脱落，视网膜周边广泛变性，累积到了黄斑。艾芬把检查结果告诉了王勇。

第三天，艾芬在自己所在医院眼科做了解决视网膜脱落的手术。该手术是通过向眼内填充硅油的办法重新固定视网膜，术后3～6个月再将硅油取出。取出后，视网膜将无固定物支撑，非常脆弱，有再次脱落的可能。

艾芬质疑：术前术后检查两次疏忽 错失预防视网膜脱落的最佳时机

该事件中最大的争议是术前检查有没有重大失误，从而导致未发现眼底病变；其次是术后检查有无失误，导致丧失最后的补救机会。

11月18日，艾芬向王勇接连发了多条信息表达自己的疑虑，质疑术前和术后检查是否有疏忽：一、涉事眼科医院检查设备精密全面，为何最重要的眼底没有做检查？二、术后视力恢复不如预期，为何也没再找病因？

王勇回复：“术前，因白内障遮挡和外伤导致瞳孔有前粘连，瞳孔扩不大，没有办法检查到周边视网膜。”门诊病历上的“眼底未查”仅仅是记录初诊的情况，“进一步术前检查时，每个患者都做了眼底检查的，如眼底OCT检查，B超检查等。这些检查没有发现网脱体征，才安排了手术。由于现有检查的局限性，瞳孔小，检查范围不完整，确实没看到周边网膜。”

艾芬的另一个质疑是，怀疑自己的照片被调包，这也是促使艾芬下决心通过网络发声为自己讨回公道的重要原因。11月30日，艾芬向王勇索要术前在门诊看到的一张显示白内障程度的照片。王勇发来一张，艾芬怀疑照片不是自己的：“照片上的白内障已经远远超过了2个象限，非常重，且照片里没有看到虹膜粘连。”她强调，自己的白内障没有那么严重，虹膜粘连还在。

12月29日，因数次沟通结果不理想，艾芬怒而通过网络发声。

12月31日，武汉某眼科医院晚发声明称，“经核实，该患者的术前检查、手术和术后复查等各环节均符合医疗规范”，仍然遭受艾芬质疑。

2021年1月2日上午，涉事医院发通告称，已成立集团调查工作组，于1月1日连夜赶赴武汉，全面调查核实。

艾芬称：“我的想法只有一个，医院要有一个诚实的态度对待我，把术前真实的白内障照片交出来。”

医院自查报告：视网膜脱离与白内障手术无直接关联

1月4日，涉事医院发布《核查报告》称，艾芬右眼视网膜脱离与本次白内障手术无直接关联，原因为：一是艾芬手术过程顺利，无并发症；二是视网膜脱离发生在白内障手术5个月后；三是术眼眼轴29.06mm，属超高度近视，是视网膜脱离的高危因素。

《核查报告》中也承认在本次诊治过程中存在一些问题：1、仅有术后第一天的复查记录；2、未明确交代术后复查时间；3、术后其他时间的复查未挂号，也未作病例记录；4、主诊医生未按医院规范规定及时上报不良事件。

医院同时表示：“对于我们的自查，或许有主观因素，或许更需要深入了解。我们希望与艾芬女士一道申请医学会和相关部门的检查和鉴定，给艾芬女士一个更加客观和公正的答复。”

针对该《核查报告》，艾芬医生非常不满，在微博怒怼：“避重就轻，混淆视听，管理混乱，推卸责任。”

艾芬医生表示会进一步维权，将在接下来一一公布证据，用证据合理提出问题。艾芬医生直言：“我不是医闹，我是一名医生，不是为了钱，是为了真相，为了防微杜渐。”

受艾芬维权事件影响，1月4日，涉事医院股价大跌，截至收盘，2日内市值蒸发超200亿元。

最大的争议：术前术后检查有无重大失误

这一事件中，白内障手术不应为视网膜脱落背全部的锅，几乎已经是专业人士的共识，最大争议所在是术前检查和术后复查有无重大失误。

北京某三甲医院眼科主任医师陈某发文称，艾芬医生的白内障晶状体混浊，术前的OCT检查、B超检查可能的确难以观察到周边视网膜的变性区域，以至于术后一段时间发生了视网膜脱离。陈某还表示：“对于原本有高度近视又有外伤史的患者，（医生）思想上还是有麻痹之处。必须在术前做充分的散瞳检查，交代病情。术后更应该仔细复查，在患者有视觉主诉之后，第一时间就要想到眼底的问题。”

一位自称在国外眼科工作五年的网友表示：“根据本文提供的信息，眼科的我还是想说一下，这真是个比较极端的案例了。患者因有白内障导致OCT结果看不清楚，OCT是看不到周边视网膜的，又因无法散瞳，即使术前去视网膜科看眼底，也看不了视网膜周边部是否有网脱的先兆，因为这些小孔基本都在非常边缘的位置，不彻底散瞳根本看不到。而B超只能看出是否有网脱，而检查不出这些细微的先兆病变。患者术前没有视野缺损的症状，也就是说即使在眼底科做了B超，也查不来什么。高度近视，别说做手术了，可能自己剧烈运动或在家躺着啥也不干，也有可能哪天就突然网脱了，这锅真不能全让白内障手术背了。我在国外眼科医院工作五年，真没见过做了白内障手术就网脱的（也可能鄙人见识短浅）。像这位医生的情况，即使在我们医院，眼底科也很可能会建议先把白内障做了，这样能方便他们看清眼底，更能进一步的做出诊断和治疗，毕竟前面挡着一大坨白花花的晶状体，确实有碍眼底检查工作的展开，所以做手术也不算‘浪费’吧……最后个人认为，这个事件涉事医院做的不足之处在术前应告知患者有网脱的危险因素，术后建议患者去眼底科检查。”

在涉事医院的自查报告中，也承认术后复查有瑕疵。对于术前沟通不够充分，有医生认为，是由熟人介绍引起：“日常工作中遇到熟人推荐的病人，尤其对方还是同行，反而更容易出问题。因为会想当然认为对方了解情况，或以为介绍者已经介绍过，从而跳过必要的术前沟通。”

业内人士建议，艾芬可以申请当地卫生主管部门介入，如因王勇是武汉医学会理事有所顾忌，可申请武汉医学会回避，交由上级医学会进行鉴定。对此艾芬称，还需要考虑，“我不光是为我自己而战，我不是想只是把我自己一个人的事解决了。”目前，她还是希望用自己的力量维权，至少通过维权举动，“让他们有所顾忌”。

这起医疗纠纷 能否将涉事医院钉在“见利忘义”的耻辱柱上？

总之，艾芬的情况很复杂，集高度近视、白内障术后、眼外伤史于一身，发生视网膜脱落的概率远高于一般患者。

不管最终眼科医院要承担多大的责任，事件最终是否会被定义为“医疗纠纷”，但涉事医院诊疗过程中存在的沟通不充分的瑕疵，也是共识。这一瑕疵，为何会被一再忽视？

一位民营眼科医院人士坦承，在眼科领域，许多民营医院，不碰“眼底病变”这一复杂的领域，大都主要集中于视光领域（近视加白内障）。通过涉事医院的营收情况也可见一斑，总营收屈光手术占一半以上，白内障手术占30%以上。这两类手术已形成了一套高效且成熟的诊疗模式，成为性价比极高的流水线操作。在实际诊疗过程中，艾芬的眼底病变，对于只擅长做白内障手术的医生，或是比较年轻的医生，是容易被忽略的。

这起纠纷，从有熟人介绍、最初涉事医院把艾芬当成VIP顾客对待这些因素来看，医院为了多赚钱盲目扩大手术适应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事件将涉事医院钉在“见利忘义”的耻辱柱上，也未必完全妥当。

这起纠纷，揭开了医疗纠纷悲剧性的一面：医疗行为的复杂，使得对错是非的界定相当困难。如果这一场纠纷过后，只剩下对民营医疗机构“见利忘义”的谴责，而不是对于医疗领域深层次问题的反思，将是另外一场不幸！

无论如何，衷心希望艾芬医生的纠纷和痛苦能得到妥当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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