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性咳嗽咳痰伴低热3个月 多次误诊致失去治疗机会
39岁中年男性,因咳嗽、咳痰、低热3个月伴气促,加重10天入院。该患者在3个月的病程中经历了三家医院,辗转了五个病区才最终确诊,诊断过程可谓曲折坎坷!
【病情介绍】
患者男性,39岁,司机(运输冷冻海鲜10年)。因“咳嗽、咳痰、低热3个月伴气促,加重10天”于2011年1月28日入院。
缘于3个月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咽痒、咳嗽、咳少许白黏痰,多以干咳为主,伴低热,体温37.5~38℃,无规律性,于某医院就诊,胸片及胸CT示右肺下叶及左肺散在炎症,双肺小结节影,按“肺炎”先后予以头孢替安、头孢呋辛、左氧氟沙星和头孢哌酮/舒巴坦静脉抗感染10天,症状无明显好转。故回当地继续诊治,查血肿瘤指标(-),痰培养2次,均未找到抗酸杆菌,血常规及肝功能均正常,又予以静脉抗感染2周出院。1个月前复查胸部CT(图1)示两肺病灶较前增多,并出现气促、少量痰血、色鲜红、无胸痛,为进一步诊治收入院。发病以来,食欲尚可,体重下降约5kg。
图1 抗感染治疗后(2011年2月24日胸部CT)右肺下叶及左肺散在炎症,双肺小结节影,较入院前肺部病灶增多
既往体健,无传染病和家族性遗传性疾病史。
入院查体:T 37.5℃,P 90次/分,R 25次/分,BP 120/80mmHg。神志清醒,精神较萎,步入病房,呼吸稍促,查体合作。口唇无发绀,颈静脉无充盈,浅表淋巴结未及肿大。胸廓对称,听诊双肺呼吸音粗,未闻及干湿啰音。心尖冲动位于左侧第5肋间锁骨中线,心浊音界不大,心率90次/分,律齐,心音有力,P2=A2,各瓣膜听诊区未闻及杂音。腹部平坦,触软,腹部移动性浊音阴性,肝脾肋下未及,双下肢无水肿,神经系统查体(-)。
辅助检查:血常规示白细胞计数15.7×109/L,中性粒细胞百分比85.5%,血红蛋白140g/L,血小板计数293×109/L。尿常规正常,便常规正常,粪潜血试验(-),红细胞沉降率43mm/h,血β-1,3-D葡聚糖、GM试验(-),血隐球菌乳胶凝集试验(-)。抗“O”、类风湿因子(-),风湿全套(-),痰培养×1、结核分枝杆菌×3、痰脱落细胞×1均为阴性。动脉血气分析(吸氧状态下):pH 7.45、PaCO2 37mmHg、PaO2 84mmHg、SaO2 97%。肝功能:ALT 62IU/L,其余肝、肾生化指标基本正常。免疫球蛋白正常,转铁蛋白正常。TB-Ab(-),HIV(-);血液肿瘤标志物:NSE 21.79ng/ml(参考值0~20ng/ml)、CA211 27.71ng/ml(参考值0~3.3ng/ml)、CA199 101.04ng/ml(参考值0~37ng/ml),其余均正常,巨细胞病毒抗体IgG阳性。肺炎衣原体、支原体、军团菌抗体、腺病毒、合孢病毒抗体(-)。过敏原:猫、马、奶牛、狗毛发皮屑(+),屋尘、户尘、粉尘螨、蟑螂(+)。总IgE 282KU/L,其余均为阴性。BNP 6.1pg/ml(<100pg/ml)。流式细胞:CD4/CD8 1.5。PPD12mm×9mm。EKG(-)。彩超:腹部、心脏、双下肢静脉均无明显异常。
入院诊断:双肺阴影待查:肺结核?肺部细菌真菌混合感染?间质性肺病?
诊疗经过:患者入院后予以头孢噻吩、阿奇霉素抗感染2周,咳嗽、咳痰加重,较多白色泡沫痰,仍低热,复查胸部CT双肺病灶较前无吸收好转;支气管镜检查各管腔通畅,黏膜光整,未见新生物,刷检及BALF检查均未发现抗酸杆菌及癌细胞。患者于2011年2月24日出现胸痛,行CTPA示右下肺动脉栓塞(图2),通气血流灌注两肺通气功能受阻,两肺多发性血流灌注受阻(多发楔形、放射性分布稀疏),明显较通气显像差,考虑两肺栓塞存在,心脏彩超肺动脉压力为60mmHg,诊断“肺栓塞”,给予低分子肝素治疗2周后改为华法林3mg/d,口服,咳嗽、气促无好转,咳痰增多,白色泡沫痰每日约100ml,发热较前加重,多为38~39℃,无规律性,痰涂片检查见G+球菌感染,予以去甲万古霉素+莫西沙星抗感染1周,发热仍无好转,气促加重,2011年3月8日复查胸CT病灶较前明显增多(图3),考虑“间质性肺炎可能”,故给予甲泼尼龙(80mg/d)联合伊曲康唑口服液治疗,症状无明显改善,期间查血INR 4.8,最高至5.9,停用华法林后INR逐渐下降至1.0后,改华法林1.5mg/d,口服。1周后复查胸CT示双肺病灶稍有吸收,右上肺新出现一小楔形阴影,患者症状有所缓解,甲泼尼龙改为32mg/d,口服。激素减量后3天患者咳嗽、气促加重,咳嗽剧烈,咳白色黏痰,动则气促,摄胸片示双肺病灶较前增多(图4),并出现鹅口疮。复查血常规示白细胞计数20.4×109/L,中性粒细胞百分比92%、中性粒细胞计数70×109/L。咳嗽进行性加重,咳嗽剧烈时氧饱和度下降为70%~90%,复查血气分析:pH 7.44、PaCO2 39mmHg、PaO2 63mmHg、SaO2 92%。由于患者气促明显,不宜搬动,无法行经皮肺穿刺、气管镜等进一步检查,只能进行痰脱落细胞等无创检查,经过反复痰检病原学及脱落细胞,最终痰中查到腺癌细胞3次,明确诊断肺腺癌合并肺栓塞。
图2 CTPA示右下肺动脉充盈缺损,箭头所示
图3 抗感染及激素治疗2周后(2011年3月8日胸部CT)双肺病灶较治疗前病灶进一步增多
图4 2011年3月17日胸片较2011年3月8日胸片双肺病灶显著增多
最后诊断:1.双肺腺癌合并肺栓塞2.肺部继发感染
治疗和转归:该患者在3个月的病程中经历了三家医院,辗转了五个病区才最终确诊,由于确诊时间较长,病情危重,已失去化疗机会,家属放弃治疗,自动出院,出院后经随访患者在确诊肺癌后1个月余后死亡。
【重要提示】
1.中年男性,既往体健;
2.咳嗽、后期大量白色泡沫痰、低热3个月伴气促、消瘦;
3.胸部影像学示双肺弥漫性斑片结节,形态多样、多变;
4.抗感染及激素治疗效果不佳,病情进行性加重;
5.合并肺栓塞;
6.血肿瘤标志物多项均升高;
7.痰脱落细胞多次发现腺癌细胞。
【讨论】
此患者最终明确为肺腺癌,属肺部常见病,且诊断手段也是最常用的痰脱落细胞这一最传统的检查方法,但因其之前长达3个月的诊断过程可谓曲折坎坷,大体经历了以下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误诊为社区获得性肺炎(CAP)。此患者起病初期阶段主要表现为咳嗽、咳痰、发热等呼吸道感染的非特异性症状,且胸部CT表现为双肺多发小斑片影及部分小结节影,从临床经验出发首先考虑肺部感染可能,应诊断CAP。但经抗生素规范治疗2~4周,症状无好转,肺部病灶无明显吸收,临床医生应积极寻找肺炎延迟吸收的其他原因,如特殊病原体的感染、其他非感染性疾病等。
第二阶段:出现肺栓塞(PTE)。此患者影像学表现双肺多发小斑片影,抗感染治疗无效,加之患者又出现胸痛、气促症状,医生凭临床经验很容易想到肺栓塞的可能,辅助检查也证实了肺栓塞的诊断,抗凝治疗有一定疗效。但未进一步探究引起肺栓塞的原因,错过了尽可能早期诊断的时机。
第三阶段:误诊为间质性肺疾病(ILD)。此患者肺部弥漫性病变的影像表现可以考虑间质性肺炎的可能性,患者肺内病灶以斑片状渗出性病灶为主,经验性的应用糖皮质激素应该有较好的疗效。但实际上此患者病灶在使用充足皮质激素的情况下继续进展,此时应该有更广的思路,排除其他疾病所致的弥漫性肺疾病,包括肿瘤。
从此患者的整个诊治过程,有以下几点值得临床医师借鉴:
1.CAP的经验性诊断和治疗。本例患者以咳嗽、咳痰、低热起病,胸部CT表现为双肺多发小斑片影及部分小结节影,首先诊断CAP可能有一定的理由,但经抗生素规范治疗,症状无好转,复查胸部CT双肺病灶无吸收好转,且逐渐出现气促、痰血症状,双肺病灶逐渐增多,此时就应尽可能地寻找其他原因,如结核真菌等特殊病原体的感染、其他非感染性疾病等,而不应反复更换抗生素或无限制地延长抗生素疗程从而延误了诊断。
2.肺栓塞的诊断。临床上诊断肺栓塞时,不应仅仅满足肺栓塞的诊断,同时应尽可能寻找引起肺栓塞的危险因素,如下肢深静脉血栓、心脏疾病(心房颤动、充血性心力衰竭、风湿性心脏病等)、恶性肿瘤、血液病、代谢病、肾病综合征等疾病、手术等。恶性肿瘤是肺栓塞持续存在的一个高危因素,它使肺栓塞的发病率增加4倍,原因与以下因素有关:①肿瘤细胞作用于凝血系统,使得机体处于高凝状态及纤溶系统功能异常。②恶性肿瘤继发血小板活性异常及血小板增多症加重血液的高凝状态。③各种干预措施包括手术麻醉、长期卧床、肿瘤压迫及补液不足等因素使得血液流速缓慢及淤积。④肿瘤直接侵犯、放化疗以及中心静脉置管直接损伤血管壁促发血栓形成。而肺癌因癌组织本身能分泌促凝物质(促血小板聚集物质、多糖蛋白及血浆素原激活剂),具有高血栓形成倾向,更易合并肺栓塞。有文献报道恶性肿瘤中,肺癌合并肺栓塞的发生率最高,其中腺癌是最常见的病理类型。此患者经CT肺动脉造影(CTPA)确诊了肺栓塞的诊断。此后,心脏彩超肺动脉压力增高及核素显像均进一步明确了肺栓塞的诊断。但双下肢彩超未提示深静脉血栓,而且通过抗凝治疗患者病情仍进行性发展,这就让医生不得不考虑引起肺栓塞的基础疾病,即栓子的来源。该患者为中年男性,有吸烟史,是肺癌高危人群,且有咳嗽、发热、痰血、气促、消瘦症状,后期出现大量泡沫痰,肺癌高度可疑,血肿瘤标志物多项增高更进一步提示肺癌的可能性。
3.关于间质性肺疾病(ILD)的诊断。此患者肺部弥漫性病变的影像表现应考虑间质性肺炎的可能性,尤其是隐源性机化性肺炎(COP),肺内病灶可为斑片影,有时病灶可呈游走性,抗感染治疗无效。患者可有低热,咳嗽、气促等症状。但COP应用激素疗效通常很好,而此患者激素治疗长达3周,双肺病灶及症状均无好转,显然该患者COP的可能性不大。从此患者的诊断过程看,经验性地诊断ILD及经验性地应用糖皮质激素治疗延误病情的时间最长,患者后期咳嗽剧烈,气促明显,不宜搬动,最终失去气管镜、肺穿刺等更有效检查手段的机会。因此关于ILD的诊断和经验性激素治疗一定要谨慎,必须系统而全面的分析可能的病因,避免误诊误治。
总而言之,肺癌合并肺栓塞其临床表现不典型,症状多样化,与肺癌及其并发症有重叠之处,若以ILD为首发表现,易导致漏诊及误诊。该病例提醒临床工作者应拓宽思路,全面分析,尽可能寻找病因,方能提高诊治水平。
(同济大学附属上海市肺科医院 李霞 李惠萍)
【析评】
本例肺炎型肺腺癌并发肺栓塞诊断历经曲折,有很多经验可以吸取。例如患者出现胸痛、气急,很快考虑到肺栓塞,及时进行CTPA检查,得以确诊,而教训是对肺腺癌的影像学表现的多样性缺乏认识和警惕。一项对19例病理证实均为肺腺癌的病例的回顾性分析中,全部常规CT平扫及增强扫描,部分较小病变区行2.0mm薄扫。结果19例病变按CT征象不同分为三型:肿块结节型7例,肺炎型6例,胸腔积液型6例。肺炎型占近1/3,足见比例之高。本病例虽然在抗菌治疗无效时进行了肿瘤标志物和痰脱落细胞检查,但并没有考虑到这些方法敏感性和特异性都很低,忽视了作为呼吸病临床最有力的武器——经纤维支气管镜肺活检(TBLB)。对此,应当引以为鉴。
(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 何礼贤)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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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肺部疑难疾病——病例析评》
作者:谢灿茂
参编:康健 陈佰义 柯会星 何礼贤 蔡绍曦
页码:324-328
出版:人民卫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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